我们辛苦省下了时间,再亲手杀掉它
时间如影随形,是朋友,又是仇敌。我们渴望时间的同时,又害怕它。我们伸出双手想抓住它,却抓住了虚空。
时间是重要的创新元素。人类发明各种技术、产品,不遗余力节省时间,然后再想办法消耗掉他们。我们要问:怎样的时间才是有意义的?
当代商业与科技创新有两个永恒主题,一个是节约——省时间,另一个是消磨——杀时间。
“省时间”包括:现代化厨房、导航、快递、外卖、一键式操作、自动马桶、扫地机器、效率工具,浓缩知识的干货阅读……
“杀时间”项目有:观看视频、翻朋友圈、玩游戏、浏览购物网站、DIY玩具、收集数字材料、发弹幕、发评论、分享信息……
我们将节约时间视为美德,同时想办法让时间飞得更快。我们渴望时间,又对时间怀有恐惧。如何省时间才能更具价值感?怎样杀时间带来更多快感?无论杀时间还是省时间,一段时间的意义何在?
“时间是主宰着你世界的无形存在。它如影随形,滴滴答答跳个不停——你总是可以在内心里感觉到它。”(Amanda Gefter)时间真的存在吗?亦或是主观上的幻觉?对此爱因斯坦如是说:
“如果你在一个漂亮的姑娘身旁坐一个小时,你只觉得坐了片刻;反之,你如果坐在一个热火炉上,片刻就像一个小时。这就是相对的意义。”
正所谓“欢娱嫌夜短,寂寞恨更长。”痛苦会让时间更慢,但很少有人会主动选择痛苦。轻松的日子过得飞快,但“快速”会令人焦虑、怅惘。
荣格曾写道:“小的时候,做什么事能让时间过得飞快并让你快乐,这个答案就是你在尘世的追求”。小时候,有人堆筑沙土,有人分门别类,有人热爱拆毁,有人热爱交流……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“快速时间”。在长大的过程中,“过得飞快”或“度日如年”构成了尘世生活的片段。而一段时间过得“值”与“不值”,则是超越了时间快或慢的主观判断。
在个体观念之外,时间标准隐含着对他人视角的揣测——别人会怎么看待我的时间?一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努力让自己“看起来很忙”,显得时间被事情填满,其中隐藏着被他人(群体)认可的诉求。要看起来更“充实”——这是时代所赋予大多数人的心理暗示。
“闲”又是另一种时间价值。“偷得浮生半日”,用的是“偷”字。游手好闲令人心驰神往,却并不能都明目张胆。闲时的快感,似乎要格外小心翼翼。
从马到汽车,从电报、电话到互联网。技术、媒介的重大创新都以“省时间”为主要诉求。
在这条线索上,人们试过快的,就不再能忍受慢的。一旦尝试了刺激,就要更快的刺激与之抗衡。从只争朝夕,到争分夺秒。坐过3小时抵达的动车,就无法忍受6小时的普通车;软件3秒钟无法加载完成,就有被卸载的危险。视频5秒钟无法抓住用户注意力,文章的前三行无法引人入胜,都有可能被关闭。省时间——求快速,是在比较中出现的焦虑症。
我记得,10年前,我跟朋友说:我为什么需要移动上网呢?完全没必要。可是现在呢?
在对比之下,快的情境营造出“更快”的需求。如此,每个人都惦记着省时间,直奔目的地。人类倾向于服用浓缩的营养药丸,节省中间步骤。服一丸,无需咀嚼。
“省时间”制造了各种创新需求。为排队付费,为优先消费,一揽子服务付费。“干货”的应用以及“替人读书”的公众号,提炼出要点一二三,又省下不少时间。技术和商业帮助提升效率,而用户因为“省时间”而产生满足感。现在的所谓“消费升级”,一大趋势是为省时间而额外付费。
像省钱一样省时间,成为一种心理惯性。在单位时间内,走得更远,做得更多,获得更多,这是省时间的追求所在。
新科技-省时间-更多冗余时间-杀时间……省下的时间越多,杀时间的需求越大。十九世纪技术创新的结果是小说的兴起。小说诞生于一个被机器加速的社会,劳动时间被节省、休闲时间变多,过剩的时间被转移,城市中产阶级需要通过阅读故事消磨时间。二十世纪,生产力进一步增强,消磨时间的需求越甚。从电影、电视,到数字媒介,建立了更强大的幻觉系统,生产了亿万电影院追梦者、电视“沙发土豆”以及手机上瘾者。
在很近的未来,人工智能将创造更多冗余时间。参照《机器人总动员》中的场景。机器人们忙着干活,人们都坐着、呆着,只负责吃喝玩乐。人工智能的结果,应当是更多人类时间需要被填充。“杀时间”的需求进一步升级。
挥霍时间,会产生快感。不过人们会发现:挥霍留下的空洞也许更大。好比游泳之后,饭量翻倍。“放飞自我”之后,无聊的冰山也会快速升起。人们追求轻松时间,却要最终承受“生命之轻”。为了玩而玩,更像是一种挑战。
怎样度过一段时间才有价值?
“充实”是一个很有趣的“时间-心理”现象,是大脑的奖赏机制,在欲望获得满足后的短暂感受。充实,又被用来计量时间的价值。
几乎所有人,为了避免空洞感,都要营造“似乎很充实”的幻觉。比如,阅读更多热门文章,假装学习,以减少时间流逝的空洞感、内疚感。吞下网络文章,然后再反思,进行“媒介节食”( media diet )。又比如,用户记载每餐摄入能量,再用软件管理,严格消耗他们。
“狠狠工作,狠狠休闲”的时间使用理论受到用户的推崇。用事情填满工作计划表,再用很多的度假项目填满休息日,有时候度假比上班还狠。
唯恐我们面临的空洞,造成不充实的意义缺失。人类因快感而进入迷狂,为了避免“轻飘飘”而苦恼。最好填满所有缝隙,让时间充实——变得沉重。
重要的不是杀时间的方式,而是为杀时间提供充分的“意义支撑”。创新,可以从改变时间的观念——“时间感”开始。
在设计方面,将时间具象化。围绕时间主题,提供阶段性的、短小的、可把握的设计,能够为用户时间增添意义感。
比如,提升专注力的Forest app软件。当用户需要专注时,就打开Forest并种下一颗种子,然后关闭手机屏幕做自己该做的事情,在30分钟后,它就会长成一颗大树,但如果在时间内,用户一旦使用了手机,那么这颗小树就会枯萎,而无法长大。每天都会有一片草原等着你种植,草原上的每一颗树都代表着你战胜诱惑的心,也是你努力专注工作、学习的成果。
只要用户支付一定的虚拟金币,软件公司就会捐款给某些种树组织,这些种树组织就会在某些城市种下一棵真正的树。
Forest app为种树而专注,为时间提供意义支撑。
在做车企创新项目的时候,我提出:“对堵车感到焦虑”的原因一方面来自堵车,另一方面来自用户的时间观念——我们无法接受“时间延误”。
周末开车出门,一家人呆在车上的时间也许比在目的地度过的时间还要多。难道我们必然要为此焦虑吗?或者换个角度思考,如何重新设计“被延误”的时间?如何为开车的父亲和小孩子们提供一些“小确幸”,让焦虑的时间变成甜蜜的回忆?
在家庭用车的问题上,堵车导致了延误,换个角度,也为家庭内部沟通创造了“好时间”。延误,也可以理解成有趣的“间隔”。改变时间观念有可能反转焦虑。
数字化给用户认知造成了怎样的影响?
最直接的后果,是我们在地图上迅速锁定目的地——大楼、餐厅、商场。按照导航奔向它,忽略了途中的地点和风景。
小王子说:“孩子们坐火车时,只会把鼻子贴在玻璃上,惊喜的看着沿途的风景,而有一天,当你再也不关心这些风景,而只会焦急的关注着目的地,你就成为一个无聊的大人了。”
当人们仅关注目的地,可见的现实世界变得“不可见了”。虚拟化的后果,也有可能让一些时间“不可见”。
比如,作为时间的化石,照片能够存储回忆与想象。然而,当人们过度依赖于“外部存储”,以为自己“得到”了一个时刻,反而不会在那个时刻停留。
数字化之后,对于时间的感受越来越奢侈。可是,唯有奢侈,才显得珍贵。当你对当下的1分钟保持觉知——你的人生就多出1分钟的存在感,1分钟的纯粹时间。做白日梦,反思一天中的细节;盯着一根蜡烛烧完;屏住呼吸,沉入水下,算一下时间……体验当下就是你的extra time。
茶道、插花之类——觉察当下的时间的消费方式,也正在被更多用户所认可,当然也产生了相应的商业机会。
未来的奢侈,不是杀时间,而是看见时间,感受时间。
时间如影随形,是朋友,又是仇敌。时间是一个幻觉,却如此真实。
我们渴望时间的同时,又害怕时间。我们伸出双手想抓住它,却抓住了虚空。我们发明各种技术、产品,不遗余力省时间,然后再想办法消耗掉他们。即便人类寿命延长,生活中每一刻的恐惧、担心、焦虑都不会减少。
对时间的焦虑,体现了人们对“假想目标”的过分执着。我们的焦虑通常包含一个预设:事情本来应该快速进行,现在却陷入迟缓。绕路让人感到挫折。换个角度,你也会因走错了路而有所发现。由于耽搁获得新的机遇。
在创新过程中转化时间观念,不仅追求“省时间”的效率,“杀时间”的快感,更加要思考:提升时间的质感,挖掘时间的内在品质。基于时间的洞察,让我们有可能拓展时间的价值观。比“省时间”、“杀时间”更要紧的创新命题,是“如何为用户的时间提供意义?”
inception的陀螺让你进入时间内部
作者:
王可越, 中国传媒大学教师,博士,从事创新教学及艺术研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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